所以慕青檀从小就将人心看的很透，小小年纪就知道看人脸色行事，他明白自己必须用功读书，要讨孙氏和慕之洵的喜欢。
这想法几乎是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就隐隐约约在他脑海中存在着，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的清晰。
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他也不知道。
反正他努力的读书，不给任何人制造麻烦，这样他们就会越发的喜欢自己。
但好在他也不是完全的孤单。
至少他还有姐姐。
从小慕青璃就很疼他，那时候的姐姐虽然不像现在这么厉害，几乎能解决任何麻烦，却还是能在他身边陪着他，有什么好东西也第一个想到他。
后来慕青璃变了很多，经常一个眼神就让旁人不敢说话，但对他永远都是拿副轻声细语的样子。
慕青檀在她的教导下，也改变不少。
他渐渐明白，自己就算不那么优秀也没关系，就算父亲和祖母不喜欢，姐姐也不会抛弃他。
这世上总归是有个人不离不弃的陪在他身边。
于是读书不再是压力，而是乐趣。
他和姐姐可以相依为命，再不需要任何人，没人能跟他抢姐姐。
可是为什么慕青玄这个时候会回来呢？
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，他不在这里，如今不需要他了，他回来做什么？
慕青璃看着那双患得患失的眼睛，心中不自觉的变得很柔软。
她轻声说道：“檀儿，你不记得大哥了，但是不代表他没有爱过你。”
慕青檀没有说话。
“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，莫说你了，就是我也很小。”
慕青璃的声音像是天边的云彩，带着些遥远的回忆，听起来那么缥缈。
“现在回想起来，只记得一屋子的缟素，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白的，看见所有人都在哭。”
“周围形形色色的人走来走去，那时候还不明白什么事死，我心里却很是不安——也说不出为什么，就是觉得空空荡荡的害怕。”
“我没娘了，看见娘亲的棺材时，我忽然就明白了。”
“我那会儿很怕，但是没有人注意到我，所有人都是那么忙，进进出出停停走走，没人注意到我。我现在都记得那种恐惧，像是被人按在水里，惊慌越来越重，却又无处可逃。”
慕青璃声音淡淡，却透着些许苍凉，听得慕青檀都愣住，只知道听她继续讲。
“现在回想起来，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，但始终能记得被一个人牵着，不管我走到哪儿他都跟到哪儿。”
“他一遍遍的跟我说，璃儿你别怕，大哥在这里，你别怕。”慕青璃目光看向远方，“然后忽然间，我就不怕了。”
“那些天所有人都在忙娘的丧事儿，在照顾你的时候多少有些疏忽，你大半夜没日没夜的哭，哭的奶娘都心烦了，不愿抱着你。但大哥却记着半夜去看你，把你从摇篮里抱起来你就不哭了，将你放下去你便又开始哭，所以他就一晚上抱着你不松手，在屋子里来回的走。”
“我有一天也是跟着去了，看着他抱着你，我困得不行就靠在床边睡着了，醒来的时候他还是抱着你，整整一晚上都没有休息。”
“可是现在想起来，大哥那会儿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啊，比你现在年纪还要小，却承受了那么多本来不应该属于他的责任。包括后来他跟张氏起冲突，说白了也是因为看清了张氏的本质，不想你跟我受到伤害。”
慕青檀已经听得愣在那里。
慕青璃却继续说道：“檀儿，你不知道军队是什么样的地方，也难以想象这些年大哥吃了怎样的苦，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，就是为了回来继续保护我们。”
“他是个很好的哥哥。”慕青璃的声音很轻，却万分坚定，“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，不能再让对方伤心了，好吗？”
慕青檀看着她，她也看着他。
最终，他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。
……
张氏的屋子里已经是阴云密布。
“夫人……”丫鬟端着吃食怯生生的开口，话还没说就听到一声厉呵。
“不吃，滚出去！”
丫鬟吓得几乎要把食盒扔在地上，却看见一旁的何嬷嬷给她使了个眼色，示意她先退下。
“夫人，您就算生气，也不能不吃东西啊。”何嬷嬷上前贴着一脸讨好又小心的笑容道，“若真是饿坏了身子，那不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吗，再说大小姐的婚事就在这两天了，您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，让人知道这偌大的家中您还是正室夫人，不光只有他们那边风光。”
自从大少爷回来，张氏整个人都阴冷起来，这会儿听见何嬷嬷的话更是冷笑一声。
慕青玄回来那边，被慕之洵拉去说话，孙氏和慕青璃也被请了去，却没有人来通知张氏一声。
孙氏和慕之洵都假装她不存在，却不想想她好歹是这家中的夫人，管家的权利都给了慕青璃了，难道这些尊严都不留给她了吗？
欺人太甚！
更可气的还是慕青玄，他回家那么多天，便也假装家中没有她的存在，连一次请安都没有过。
在家中看见熙儿也只是眼珠淡漠的扫一圈装作没有看见的离开，丁点都没有为人兄长的样子。
这些天慕家住了那么多的亲戚，人多嘴杂，慕青玄这样分明就是告诉旁人他不待见这个继母和她的孩子。
如今慕青玄风头正盛，谁都知道他救了太子，在这次歼灭蛮族中立下大功，往后的前途不可限量，全都上赶子去巴结他，自然便了冷淡了张氏这边。
按理说这几天是慕青璎出嫁，但张氏这儿门可罗雀，每天前去慕青玄那儿拜见的人却络绎不绝，相比之下怎么能不让人生气。
“那个孽障！”张氏咬牙切齿的说道，“当初还是心软了些，总觉得他这么一走八成不会回来，便没有再想法子要了他的命，结果终究是成了这么个祸端。”
其实慕青玄出事儿后立刻就被平南侯的人接走了，张氏压根插不上手。
不过她没有想到慕青玄还能回来这句话却是真的，毕竟都走了那么多年了，谁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面。
张氏也不是大意之人，她这些年一直私下做着准备，想着就算慕青玄能回来，这是要想办法打压他，不能让他盖过熙儿的风头去。
没想到慕青璃忽然出手将她手中的权利卸了，偏生在这时候慕青玄归来，以前所有做过的准备都付诸东流，真是气死个人。
何嬷嬷也不知道怎么劝，而且说实在的，这次慕青玄归来，她也不相信夫人还能赢。
如果说以前张氏的希望，就是熬到慕青璃嫁人，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，慕青璃身份再高也不能过多的插手娘家的事情。
到时候张氏再趁机翻身，她毕竟还有一儿一女傍身，慕之洵总归是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。
可这下慕青玄回来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，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，完全可以在慕青璃出嫁之前娶妻，这样的话家中再也没了张氏插手的余地。
“不行……”张氏喃喃自语道，“这样不行……”
慕青玄和慕青璃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，将来绝对不会放过熙儿，她要趁着现在还有机会，就算是鱼死网破也要争一把，为熙儿某一条出路来。
“何嬷嬷，你去……”张氏在何嬷嬷的耳边轻声说道，听得何嬷嬷猛地睁大眼睛。
“可是夫人，这会不会……”她还有些犹豫。
“去！”张氏说的万分笃定，“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，不管怎么说，我一定要保住熙儿的地位，一定！”
……
那之后的第二天，慕青璃找了个时间安排慕青玄和慕青檀重新见面。
她事先都给两人做了思想工作，让他们慢慢的接触。
这次慕青檀虽然不怎么热络，问一句答一句，而且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，却没再露出抵触的神色来。
慕青玄和慕青璃同时松了口气。
这就是好消息。
这兄妹三人还在慢慢磨合，那边慕青璎的婚事却是到了时候。
四月初三。
这天的天气倒是不错，天高气爽，碧空如洗，只是谁都没有功夫观赏。
慕家上上下下今天都忙的不成，连慕青璃院子里都被拉去好几个丫鬟帮忙。
不过与外面的吵杂不同，慕青璃的院子里倒是颇为安静。
“啪”一颗玉石棋子落在了棋盘上，慕青璃抬头对慕青玄笑道，“大哥，我又赢啦，你下棋的水平可当真不行。”
听着她的话，慕青玄却是一笑：“是，我也没想到你这小丫头下棋会这么厉害，是大哥输了，甘拜下风。”
慕青璃于是笑的开心。
慕青玄倒是扫了眼棋盘：“不过话说回来，我这棋艺虽然不怎么好，但是也不算鱼腩之辈，除了璃儿你之外，倒只有一个人能这般轻松的赢过我。”
话说回来，这两人下棋的路数倒是很像。
慕青璃赢了以后就开始收拾棋盘，这棋盘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，每一颗棋子都是暖玉做的，平日里还真舍不得拿出来与人对弈，只有慕青玄回来了才让霜儿取了出来。
她一心一意的收拾棋盘，口中问道：“哦，大哥说的是何人？”
天外有天人外有人，这世上厉害的人多了去了，能赢也没什么奇怪的。
哪知道慕青玄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却让她的手在半空中僵住。
“逍王世子，墨凤祈。”慕青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尊敬。
“逍王世子？”慕青璃惊讶的看向他，连棋子都忘了收，“大哥见过他？”
她这话一出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。
这两人当然认识。
慕青玄在蛮族潜伏了那么久，这次他们的兵力分布图就是他偷出来的，而墨凤祈又是此次主帅，两人怎么可能没有见过。
再说慕青玄接到圣旨的那天，逍王府可是派人来道贺的，依着他们的身份，哪里会随便给人道贺。
“是，我见过世子几次。”慕青玄点了点头，“他当真是有大才，不亏了战神之名。”
慕青璃听的出他语气中的那股崇拜来，有些揶揄的说道：“哦，那若是将世子比作十分，大哥自认是有几分？”
她本意是想为难一下慕青玄，看看他会给自己怎么定位，哪知道他听完之后干脆利落的说道：“一分也无。”
慕青璃这下倒是挑了挑眉，却也笑了出来。
“天下有才一石，曹子建独占八斗，我得一斗，天下共分一斗。”慕青璃缓缓道，“当初谢灵运说出这句话，落下了个才高八斗的典故，大哥今儿为何连一分都不给自己留下，在自己妹妹面前都要如此谦虚，可不是好事。”
慕青玄摇了摇头，淡笑道：“璃儿，你这么说是没有见过战场之上的他，我这么跟你说吧，说是他早生个一千多年，便是连蒙恬那等名将都要甘拜下风。他虽然年轻，但是用兵如神，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，没有人能一点儿错误都不犯，可他却掌控的极好，再小的时机也能抓的住。”
“你大哥虽然和他年纪相当，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。”慕青玄由衷说道，“人人都道战场之上没有常胜将军，但是跟着世子的人都不会说这句话的。”
“他除了将兵法运用的出神入化以外，还有那种令人臣服的气度，每个人都相信，只要跟着他，就会一往无前的赢下去，一直一直的赢，你可知，这才是最可贵的地方？”
慕青璃点头。
千军易得一将难求，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。
一个能让士兵们万众归心的将军绝对不会差了，因为他的不对永远都有士气在那儿，只有大家都相信自己能赢，才会真的赢了一场又一场。
前世若不是墨凤祈他们四面楚歌，他也不会死。
包括到了最后，以他的武艺要是想独自逃生，定是百分百能跑掉的，但他却选择穿着太子的衣服自焚假死，让颜十一护送着太子离开，给他们的逃跑争取了足够的时间。
这少年的前世，真的是一场令人惋惜的遗憾。
“逍王世子自然是厉害的，不然怎么能成为我大楚的战神呢？”慕青璃收回思绪，将棋盘上最后一颗棋子收到盒子里，“不过大哥欠缺的只是时间和经验，万不可妄自菲薄。你没有武将世家的从小熏陶，没有一个家族传承已久的气韵做底子，起点自然就比别人低了些，但如今这不也慢慢赶回来了吗？大哥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厉害的，说不定将来便能超过逍王世子，也成为旁人口中的传奇呢。”
慕家世世代代都是文臣，只有她大哥一个武将。
这也是慕之洵格外高兴的原因。
这下慕家算是在军中也有了话语权，以后在朝堂之上要方便的多。
“啊，就顾着和大哥说话，连时间都忘得差不多了。”慕青璃忽然想起还有正事，便拉着慕青玄站起来，“今儿怎么都是大姐姐成亲，咱们还是要露下面子的，省的某些人以这个为借口发疯。”
慕青玄站起身来，无奈笑道：“我们本来一早就应该过去的，你非要拉着我在这里下棋。”
本来慕青檀也在这里陪着他们的，可是他年纪小坐不住，看着两人下的开心实在是无聊，就一个人跑到前院凑热闹去了。
慕青璃撇了撇嘴道：“我什么都打点好了，总不能押着人一整天都陪着他们耗在那儿。再说我要是在新房中一直带着，慕青璎的心情才是真的不好，今儿好歹是她大喜的日子，还是不给她添堵了吧。”
慕青玄被她逗得笑了出来。
“你这态度让旁人听到少不得编排，等下无论怎么的还是要装装样子的。”慕青玄跟慕青璃边说话边往外走去。
慕青璃听见这话却忍不住笑出声：“大哥怎么还好意思说我，到不知是谁见了四弟，只是冷冷的扫了人家一眼转身就走？可怜四弟那小心脏被吓的都不好了，的亏没有因为这个病倒在床，不然张氏非要找你算账不可。”
慕青玄在战场上培养了那么多年的杀气岂是等闲。
他不喜欢慕青熙，却也没想着为难一个孩子，不过看他时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带了些压迫。
慕青熙那就是一朵温室中的花朵，一点儿风吹雨打都没收过，哪里经得起这般，当时就被吓坏了。
慕青玄闻言嘴角动了动，最终还是说道：“张氏将这一双儿女教养的，委实不成样子。”
他虽然没有见到慕青璎，却听到了她不少跋扈的事迹，至于慕青熙明明是个男孩，却比女娃娃还要胆小。
幸亏不是他的弟妹。
慕青璃笑着摇了摇头，与慕青玄并肩朝着慕青璎的院子走去。
他们到达慕青璎院子的时候，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慕家的中门，据说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来到这里。